標準化的美國

有件事情，從我進入美國以來就一直困擾著我：這個國家的連鎖店實在是太多了，多到讓人生厭的地步。從雜貨店到超市，從速食店到高級餐廳，再加上旅館、加油站、還有任何你想得到的商業服務。幾乎在所有行業別裡，我們都可以很快地想到幾個超大型的巨人，它們的影像如此鮮明，讓我們一想起這個行業，就直接想到那些幾乎無所不在的招牌。

我本來以為，這是因為我居住在 LA 大都會區。LA 是全美人口第二多的大都會，自然而然的，會存在很多連鎖店競逐這個大市場的占有率。但是，隨著我一路橫跨美國，穿過了這麼多大城小鎮，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。我看到了夠大的樣本，讓我可以很安全的宣稱，美國這個國家，在日常生活的經驗這方面，其實是高度標準化的。不論你住在哪裡，東岸也好，西岸也罷，你都逃不出那些讓人看到生厭的，千篇一律的店面。

台灣是一個充滿了各式各樣小型企業，特別是零售店和小吃店百花齊放的地方。來自這樣的背景，我深深覺得美國在企業的標準化這件事上，已經過度發展到了無聊又讓人生氣，幾乎是無法忍受的程度。在美國，人們可以旅行了好幾千哩之後，還在同一間餐廳裡吃飯，在同一間店裡買東西，在同一個系列的旅館裡過夜。對我來說，這實在是無聊透頂了。

我當然可以了解，有些時候人們會希望自己受到的服務符合某種程度的標準或期待，特別是他們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的時候。大型的連鎖企業當然是提供了一個方便的模式，讓人們只看著店的名子，就大概知道自己可以期望什麼樣的服務。這當然是連鎖店的一大優點，而且這個優點，對於某些服務來說，非常重要 - 特別是那些你非要使用過後才知道好壞，而且又非得要求一定可靠度的服務 - 像是旅館、汽油、修車之類的。因為這些服務的特殊性，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人們會偏好連鎖旅館，加油站，修車行。

但相對來說，我對於餐廳和零售店的連鎖店則是特別反感。麥當勞或溫蒂這個名字，真的有讓你的漢堡特別好吃嗎？肯德基的炸雞，難道真的贏過別人？如果我想表明，我會做便宜的 taco，除了在門口掛上一顆鐘，取名子叫 taco bell之外，真的沒別的方法了嗎？究竟為什麼，我在旅途上要一次又一次地受這些招牌的荼毒，在看到它們超過一百次之後，我真的開始懷疑，是不是人們只要換了個店的名字，就不會做漢堡、炸雞、taco 這些基本的食物了。這些連鎖店的存在實在是不合理，因為我知道，當我去吃速食店的時候，我要求的並不是所謂 "符合某種一定標準" 的食物。我只是要吃飽肚子而已。為什麼，為什麼，非要把這些地方的格式標準化、統一化，讓人們可以套用一定的標準在那些反正也不怎麼樣的食物上面，而剝奪了讓店家自己創造，顧客也可以期待一些不同的花樣的機會？我當然也很清楚，漢堡薯條這種東西，大家做來做去，最後也還是大同小異，但是我寧可看到很多不同的店家試著做出不同的東西但是失敗，也不想看到很多店家假裝他們做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，卻還是失敗（是的，如果你仔細的話，連鎖店的味道還是多多少少有一點差別，只是他們假裝一模一樣而已）！台灣有這麼多的小吃店，提供基本的食物選擇，像是炒飯排骨麵之類。因為這些店不屬於同一個連鎖系統，所以我每去一家店，雖然不是很明顯，但或多或少或好或壞，總是有些不同。雖然這些基本的食物，到頭來還是差不了多少，但看著各家老闆試著做出不同的東西，或者去追求自己覺得好的東西，本身就為平凡的吃飯增添了一層樂趣。這種樂趣在美國完全被剝奪了。我對於不論走到哪裡，都還是看到一樣的招牌，一樣制式的菜單，同個調調的裝潢，感到厭倦又無奈。西方有句諺語，"Variety is the spice of live"，我想對食物來說，這句話尤其適合。

同理可證，我也很討厭一模一樣的雜貨店、百貨公司、和家用品零售店。到頭來，真正重要的還是我買的東西的製造商，而不是通路商是誰。我覺得，我可以完全接受我身邊再也找不到 Target, Albertsons, Walmart, BestBuy 這些多到礙眼的商店，只要我還能買得到毛巾，水果，罐頭，硬碟，印表機紙 - 在哪間店買到，一點也不重要。事實上，我想如果身邊少了這些熟到爛掉了的無所不在的名字的話，我日子可能還會過得更開心一些。我同意我會尋找可靠的製造商做出來的產品，但我實在不知道這些所謂可靠的通路商存在的意義是什麼。

我當然也了解這些現象背後一定有合理的經濟原理，也就是我們習慣叫做"規模經濟"的東西 - 店開得越大，議價能力就越強，結果一方面能以較低的價格吸引客人，另一方面也能以較低的成本營運，於是連鎖店就像癌症一樣漫延。不過，當我走過這麼長的旅程，卻仍然看到一模一樣的店面，我不禁為這個國家的人民感到難過 -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無趣的狀況 - 我的日常生活經驗幾乎可以是完全相同的，不管我住在 LA，NY，西雅圖還是芝加哥，你自己選吧。不論我在哪，我還是去同一個連鎖店的不同分店，有些時候，這些分店連店裡的擺設格局都大同小異，真是無聊透頂！這個事實，對我來說有如芒刺在背，非常難以忍受，但也無可奈何。如果可以的話，我真的希望這些連鎖店都消失，但現實上這真的是不太可能，我只能慢慢試著不去想它而已。

最後，有件事情讓我實在參詳不透：美國的主流價值（至少我這麼認為），是強調多元(diversity)和多變(variety)，鼓勵人們追求不同的想法，宣揚每個人都是獨特有價值的個體。如果真是如此，美國人怎麼有辦法忍受這種舉目所及，盡是連鎖店的無聊社會？這種標準化，缺乏變化和獨特性的生活，不是正和他們的主流價值背道而馳嗎？從我的觀察看來，在這國家裡日常生活上發生的事情，和他們想要相信的事情，是完全矛盾的。我實在是無法理解，完全無言了。